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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林莉萍卸下主管職，提早退休
文/陳芸英
圖/林莉萍提供
2014年林莉萍轉換新跑道。有一天開車，突然發現一條條的斑馬線像變形蟲似的呈現S形，眼前的景象都扭曲，她嚇壞了，馬上到醫院檢查。醫師初步診斷為黃斑部病變，「妳不要擔心，有藥可醫。」殊不知，人生從此變調。
莉萍念文藻外語學院英文系，當年屬五年制專科學校。從小學鋼琴的她也喜歡音樂，隔壁班的楊培安與莉萍都是熱門音樂社團的成員，指導老師為當時頗負盛名的迪克牛仔（本名林進璋，外號老爹）。他們常參加熱門音樂大賽，第一屆的優勝及最佳主唱是張雨生，莉萍的社團連續參加四屆，第四屆的最佳主唱為該社團的樂手楊培安，莉萍則在該場擔任電子琴伴奏。
結束豐富多彩的五專生活，莉萍赴美就讀於奧勒岡州立大學金融系（University of Oregon Finance）。畢業後，她選擇返台，曾短暫當英文老師、任職移民公司……最長的工作在高雄楠梓一家電子公司達13年；擔任主管期間常單槍匹馬到歐美出差，拜訪的客戶都赫赫有名，例如美國的蘋果、德國的西門子……行事曆排得很滿。
然而，工作上的優異表現對應的卻是疏於照顧家庭。2014年她毅然決然跳槽到美商的「獵人頭」公司，主要任務是協助企業媒合適當的人才，對象都是副總經理以上層級的高階主管。
然而，這份理想的工作維持不久。
醫師針對她開車看到的S形解釋為血管不正常增生，只要在眼球打針，可使血管枯萎，沒有大礙。她每兩個月到醫院打一針，一針要價三萬，還好有保險理賠，寬心不少。大概打了十針，彎曲的影像的確消失，但視力越來越模糊。再度檢查確診為遺傳性「視網膜失氧症」，醫師說是基因出了問題，只是發病得晚……莉萍愣住了，啞口無言。
當時的感覺是近視加深，但看得見物體，她改騎摩托車，並刻意放慢速度。2015年1月某日晚間，她在住家附近騎車竟「碰」到一位八十幾歲的老人家，當下緊急呼叫救護車，幸好是輕傷，花錢和解，但這件事讓她惴惴不安。
此後視力急遽下降，莉萍無法看文件，如果有人坐在桌子對面，她只看到輪廓，無法看清楚五官；這一次，她遞出辭呈，職場生涯停在2015年5月。
事業從高峰墜落，莉萍難以適應。「我每天呆呆地坐在家裡，一直回想為什麼眼睛就這樣看不見了，這個『突然』是怎麼來的？」「為什麼」三個字在腦海盤旋不去；有沒有錯過什麼？是不是沒有好好聽醫師的話？醫師說是基因出了問題，「我問家裡的人，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都沒有。」
小孩上學，先生上班，家裡只剩她一人，房子空蕩蕩的，像一座孤島。偶爾親朋好友到家裡探訪，問她過得好不好，「我不知道該說甚麼，但怎麼會好呢？」在職場上，工作目標明確，每出現問題便即刻處理；突然間無事可做，那股失落感不著邊際。她心裡流動著不安的情緒，不知道人生的下一步在哪裡。這才意識到，不管能力多強，一旦失去視覺頓時變得沒有自信；當心情控制不住時，會忍不住崩潰大哭，因為那是釋放情緒唯一的管道。
她固定回診，醫師問：「妳有沒有『身心障礙手冊』？」她聽了很生氣，「為什麼要那個東西？我只有身份證跟駕照，我沒有手冊，也不要手冊……」為此落淚。
時間不知不覺過了一年多，這樣下去不行，便詢問高雄市勞工局可否協助找工作。工作人員將她轉介至高雄台灣盲人重建院，「如果想找工作，妳可能要先上生活重建課……」她非常抗拒，後來社工主動聯絡，這才開始接觸視障資源。
莉萍的視力在重建院不算嚴重，可自行走路，但搭公車看不清楚號碼。她曾開口問司機：「請問是72路車嗎？」當司機的回應不友善時，莉萍很受傷，尤其她的眼睛外觀看起來很正常；她覺得該創造一個不讓人家誤會的模樣，例如學定向行動，必要時持手杖……這幾乎是視障者的必修課。
重建院的手機課也很夯，教她的是許育豪老師。下課後師生閒聊，意外發現彼此熱衷於音樂，遂於2020年組成「恆光樂團」——莉萍負責電子琴、育豪吹洞簫，兩人到處征戰，獲獎無數；「恆光樂團」也參與公益表演，醫院、安寧病房、社福機構……都聽得到他們優美和諧的樂聲。
莉萍在重建院當學生也當老師。重建院得知她的留美經歷，邀她於春、秋兩季開英文課，上課內容原本涵蓋日常生活。
不過學生的英文程度參差不齊，有的ABC念不標準，有的是高學歷，莉萍個別掌握學習情況，因材施教；前者從矯正發音開始，後者直接用英文聊專業問題。她希望學生上課很開心，靈機一動，巧妙地將自己熱愛的音樂和英文結合一起，例如挑選木匠兄妹的〈昨日重現(Yesterday Once More)〉，每人分配背誦一小段歌詞，莉萍自備電子琴，為每人個別伴奏，讓他們都有屬於自己的樂章。
沒想到這創意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她發現學生也許不喜歡英文但都愛唱歌，也許不會說英文竟然會唱英文歌，這是多麼令人驕傲的事！而學生只要有一點點進步，莉萍馬上給予及時的讚美，讚美提昇自信，使他們更有勇氣面對挑戰。原本艱澀難懂的英文課，透過音符反而變成一堂令人期待的音樂課了。
音樂的確是她的生活重心，失去視覺後更是。
她還參加「愛閱」志工，那是一個專為視障者報讀的專業團體。報讀者都經過聲音訓練，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精雕細琢，咬字得清晰、語氣有輕重緩急、腔調需抑揚頓挫，使情感自然流露……該團體不但重視莉萍所擔任「聽審員」的意見，更看中她的才華，並邀她為某些作品特別的情節「配樂」，她原本嚮往的音樂創作在這裡找到發揮的舞台。
此外，莉萍還有個特殊的經驗。2021年，台北榮總有位醫師得到跟日本合作幹細胞的機會，她獲知消息，看了該醫師的門診，成了幾百個病例之一。醫院從中選6名病患抽血至培養皿看結果，莉萍雀屏中選為唯一的一位。醫院問她是否願意做移植手術，意即將自己的幹細胞培養好打進她的視網膜，供給營養，一來測試可否恢復光明；二來維持現有的視力。
「我當然願意嘗試啊！」
一年來，她每個月搭高鐵從高雄到台北榮總，雖然至今視力沒有恢復，但也沒有惡化。莉萍正面解讀，「我有光覺，屬於輕度，這種視力太夠用了，希望老天爺幫我hold住一輩子。」
失明快9年了，幾乎沒有收入，所以莉萍對金錢的使用格外謹慎，「我把每一分錢用在必要的地方。」
她注重健康，到健身房是生活日常。每天一早運動時，心裡總會輕輕地響起一個聲音，「這不就是我上班時夢想的退休生活嗎？我的計劃提早實現了，我怎麼這麼幸福！」閒暇時間多了，她大量閱讀各種資訊，聽書、聽podcast（尤其跟心理學有關）……「這不是我在『獵人頭』公司想做的事嗎？我正在做呢！」
成為視障者，雖然一切好像要砍掉重練，驀然回首，這才察覺，雖然來到不同的生命模式，但相關機構、身邊家人與朋友提供的資源和關懷從未間斷，甚至越來越多，這份無形的力量推著她不斷地往前走，「也許明眼的我看失明的我，除了減少經濟來源，應該蠻不錯的吧！」
莉萍回憶剛領取「視障手冊」時，極度不適應；因為那個身份意味著自己無法跟一般人一樣生活。但幾年下來，慢慢體會，那是一張帶領她走上不同方向的「通行證」，跟以前當主管穿梭各國知名公司所持的護照截然不同；「視障手冊」像另一本人生護照，讓她一路創造驚奇，邁入另一段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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