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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飛

文/游高晏

想飛的你,窩在家裡很久了。人走了,行李搬空了,書桌上還零落地堆放著用不到的化妝品和髮簪,寫過的分科模擬考題一大疊,剛寄來的大學新生手冊、系學會資料,和那些不知何時買的中藥包、沒用完的眼藥水……

母親不知該不該幫你收,任它們堆疊散置著,好似幾分鐘後,就會聽到樓下鐵門打開的聲音,聽見你一進門就抱起搖尾衝上來的小狗、和牠說話的聲音。你的聲音並不柔細,又快又急,與你及腰的長髮、纖小的瓜子臉、霧面的黑框眼鏡,風格相去甚遠。

你一定會說,不用收,反正過幾天就回來了,就像宿舍裡的被子,本來就不用折,到晚上又要睡。收得太整齊,反而不像你的「閨房」,散逸了你的氣息。

二十年,你陪我走得太久,即使想飛也一直回望,怕離我太遠。這次是你覺得最好的結局,就在隔壁城市,半小時自強號就可以回家。

你終於不再踩著我的腳印,亦步亦趨,在另一個城市、另一間大學,攤開一個學期不必折好的被子,於燈下讀著心之所嚮的書本。而非,為了我。

二十年前,你的降臨,超出母親的預期——在她日日哭泣,無法接受第一個存活下來的健康寶寶(我前面還有夭折的兄長),被貼上重度身心障礙符咒的時候;她害怕我們兄妹二人,是接踵而至的惡夢。父親比較樂觀,則認為你是上天送給我們的禮物,尤其是我的禮物。

你還在牙牙學語,就陪著我去做復健(其實在母親腹中已開始)。學會走路後,和母親一起,像左右護法拽緊我,每天去特教機構接我放學;用你肥嫩的小手牽牢我,從停車場到醫院診所,從家裡到公園;嚴密監控有可能逃遁的我、隨時可能受傷的我。

我們只相差兩歲。待你長到五六歲,個頭還沒我高,一臉正義凜然的小大人樣,讓不知情的外人總說你是姐姐;大聲喝止不定時炸彈的哥哥,是你的日常,比起父母親,你的聲音更讓我警醒。

母親的心力,八九成都放在我身上,18個月大的你就被送去托兒所;之後又因我的各種緣故,讓你轉了兩三次不同幼稚園。直到發現你因不適應新環境,出現許多問題行為,母親才醒覺忽略了你,抱著你難過嘆息。

還好,此時你開始學鋼琴。你的生活除了當我的護法、作管教我的spy之外,有了不一樣的節奏。

你學音樂這件事,重新平衡了父母的金錢與時間用度。我替你開心,也很羨慕。每日,趴在你房間的雙層床上鋪,看你練琴,是我最安靜的時候。你本來修長的十指,在黑白的琴鍵上翻飛舞蹈,似乎越伸越長,從小奏鳴曲跨越到蕭邦、李斯特;你只會綁個馬尾,黑亮的長馬尾也隨著身體搖曳躍動,載你在音樂之路上愈跑愈遠。

雖然爸爸反對,因你的固執、或說堅持,國小三年級仍考上全市最好的音樂班。你卻哭了,因為你要因此轉去那間國小就讀。「哥哥怎麼辦?」你對母親哀求:「媽媽,你讓哥哥也轉到這間學校,好不好?」

母親並非無所不能,何況她本就希望我們兄妹讀不同學校,以為這樣可以減少對你的負面影響。「別擔心,妹寶,」她摸摸你細柔的長髮,「有媽媽和老師在,不會有人欺負哥哥的。」

少了你一下課就跑來陪我玩盪鞦韆、溜滑梯,我常常一個人爬上遊樂設施的高處,不知下一步要去哪裡,呆坐著看天、看校門口,好像在等另一片藍天下的那個小小的身影,遠遠跑過來,瞪著黑亮的眼、仰頭對我大聲呼喚:

「哥哥,趕快往下溜,你會擋到後面的人喔!」

「哥哥快過來,來玩盪鞦韆——」

聽說音樂班的孩子很少戶外玩樂、運動,連體育課也減至一節,要保護他們寶貴的雙手。就讀音樂班一學期後,你還戴上了眼鏡,也許是看了太多畫滿「豆芽菜」的樂譜。

與你不在同一校,我很少可以盪鞦韆,不是搶不到,就是因沒有等待、輪流而被趕走。有一次,一群高年級學長惡狠狠地對著賴在鞦韆上不走的我開罵:「死白癡,滾回你的火星去!」

他們竟知道我「來自火星」,看來我在這所國小頗有知名度呢。當晚睡前,腦中不自覺回播他們凶神惡煞的臉,我忍不住窩在被子裡嚶嚶地哭,被母親發現,問了好久,才打字「說出」個所以然來。你也跑過來,赤腳站在床邊,一臉擔憂與不捨,輕輕用小手拍拍我的肩,「哥哥不哭,不哭。」

學音樂是一條孤獨而艱辛的小徑,風景幽美,卻常被道旁的荊棘割得滿身傷痕;又像穿著小一號的芭雷舞鞋在獨舞,表演不能出錯,痛楚要自己吞下。不過,你總表現得興致高昂,樂在其中,家人都以為你會繼續此路,考國中音樂班。直到國小畢業前兩個月的一天晚上,你鼓起勇氣,囁嚅地對母親說,「我不要考音樂班了……」

母親太錯愕,一連問了你三句:「真的嗎?你想清楚了嗎?你確定不要考了?」

你輕輕點點頭,怯怯的 「嗯」了一聲,小臉陰晴變化了好一陣,沒有什麼多餘的解釋說出口,你知道母親一直以來對你學音樂的堅定支持與付出。

作為替代方案,母親趕緊幫你報名參加「私中考前衝刺班」,希望另闢他途以區隔我們的成長空間。私中放榜那日,父母臉上陰霾之重,讓我們兄妹和家裡的小狗,大氣不敢喘一下。

最後,你「不得不」和我就讀同一所普通國中,同時考進學校的管樂團——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多年後,你老實跟母親承認:不讀音樂班,不是要放棄音樂,只是不喜歡音樂班攀比、競爭的氛圍,更不喜歡和我分開就讀不同學校,所以隨便敷衍私中的考試,成心落榜。

終於可以每天早上一同出門、坐著母親的車去上學了,我們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我讀國小前曾延緩入學一年,這樣我們還可同校兩年。

如你所說,從來不在意與我同校的「負面影響」,反而主動告訴同學,你哥哥是誰;還常常到我班上來等我放學,我們班同學給了你一個「X妹」的別稱。我仍是「火星人」的本質,除了不會說話、愛在高處望遠、動作不協調,開心或生氣時還會快速揮舞雙手躍動,發洩情緒——治療師稱此為「自我刺激」。班上同學見怪不怪,笑一笑罷了,別班的「屁孩」看到,很難不「驚為天人」。

U型的教學樓,自己的班級在四樓,我喜歡到對面樓的露台往下看,那裡視野更開闊,看得到操場和各種運動的人,還有校牆外的世界。露台旁的班級也是你同年級的,瞭解我的慣性後,有兩三個學生趁老師不在,跑到我身旁,模仿我手舞足蹈,一邊狂笑不已。「火星人」亦有感知,羞愧逃遁。你打聽到是誰,就繞到他們班教室窗戶外,用火燒火燎的眼神狠狠地瞪他們一通,當然不忘告知相關老師「處理」一下。

期末結業式,一起站上學校司令台領獎,是我們的得意時光。你拿的是市音樂比賽兩項樂器(鋼琴和低音提琴)的獎狀,我的是徵文比賽。散場了,再到我的祕密基地、操場角落的那棵芒果樹下,我們穿著制服,舉著獎狀合影,葉縫中洩下的光影斑駁,在兩張粉紅的臉上閃閃舞動。

我幸運上了第一志願的高中,原本只想上家附近高中的你,不能不調整目標,更加努力。國三那年,你主動上交手機給老師保管;退掉學校的「加強班」,按照自己的進度複習;每天自願留校讀書,三個月寫完了兩套複習講義。半年內的三次模擬考,校排進步了八十幾名。會考成績出來,跌破了好幾副老師的眼鏡,與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你上高中的第一個月,我就發生了校內「走失」事件。其實我只是到那棟高一的教學樓,為了看你的教室位置,也為了讓你看到。當你送我回自己班上時,我那年輕的班導師,已經樓上樓下繞了好幾圈,額頭、鼻尖滲滿密密的汗珠,一手壓著胸前大口大口喘氣。從此,我若再有遲到幾分鐘未進教室,他第一時間就會想到你。

高中畢業後,我們終於就讀不同大學,而你選擇特教系,是與我連結的另一種方式?父母有些遺憾,他們希望你有自己的世界,我也不想要你當我一輩子的禮物。離開家、離開我以後,你獨立生活的能力超乎我們想像,也有更多時間靜靜面對自我。一年後,你沮喪地對我們說:「我發現,我可能只對我哥有耐心,我不想以後害了其他特殊孩子。」

家中其他人聽到,既不吃驚、也不責怪。我鼓勵你、且出資,讓你準備重考。年輕時走一些彎路有什麼關係呢?這一年只是我們賺到的相聚時光。你待在家裡苦讀,複習高中三年的舊知識,還要學習新課綱改編的新教材。沒有人覺得壓力山大,除了你自己。

終於「上岸」了,你第二次收到錄取通知書。如你所願,仍在隔壁的城市,回家很快。但你發下宏願,要讀雙學位,彌補失去的光陰。

從小到大,你捐了三次及腰的長髮,換得癌症基金會三張好人卡。這次去新的大學前,卻只是修短一些,愛長髮的你,不想再失去。

你不在家的時候,我一樣常會爬上你的雙層床上鋪,側躺著身體往下看,看看房間裡的瑣碎物件和那台寂寞的鋼琴;折好你攤開的被子,順便吃掉一些你放在床頭櫃上的糖果餅乾。

雖然你從不覺得被父母忽略,或許是被自己?你沒有義務與責任和我綁在一起,放飛以後,每一隻鳥都會找到回家的路。

備註:本文為2023年文薈獎「大專社會組」第一名作品,由文化部及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提供,並獲主辦單位同意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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