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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行過極樂橋
文/林聰吉
什麼是極樂世界？佛陀在《阿彌陀經》對弟子的開示有如下註解：「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極樂世界的景況又是如何呢？「極樂國土，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布地，四邊階道，金銀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樓閣，亦以金銀琉璃玻璃車磲赤珠瑪瑙而嚴飾之。池中蓮花，大如車輪，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潔。」《阿彌陀經》對極樂世界有如此的描述。
四月下旬，我在極樂橋，那是日本南海電鐵高野線的終站。櫻花已落盡，細雨霏霏，一大早由京都出發，換了許多趟班車，車廂出出入入，人來人散，彷彿已穿梭過好幾回的前世今生。終於抵達末站，初見極樂橋這個站名，心中凜然一驚，原來方才經歷的前世今生並非幻夢，一路匆忙而來，此時才悠悠忽忽醒轉，心想離「無有眾苦，但受諸樂」的國境應僅有咫尺之遙了。怎料還未回神，同行的朋友已一把拉我搭上即將開駛的纜車，車廂緩緩爬升到高野山，那是寺院雲集的日本知名佛教聖地，我低頭冥想，極樂世界幾個字一直揮之不去。
高野山是由曾在唐朝留學中國學習佛法的空海所創立，至今已有1200年的歷史。法師影響深遠，追隨者眾，高野山內子院的寺院曾多達六百多間，直到1891年才合併為一百三十多間。歷史上，金堂、御影堂、根本大塔、壇上伽藍等高野山幾座重要的建築物都曾遭雷擊或火劫，有的甚至已經歷過好幾次的毀壞與重建，最終才有高野山今日的面貌。
由於高野山的盛名，不少歷代天皇都親至高野山參拜，豐臣秀吉曾於山中建寺，德川家康家族的靈廟也設於此。然而，在與政敵的軍事對峙中，高野山曾一度成為織田信長攻擊的目標；織田信長與豐臣秀吉統治日本的安土桃山時代，高野山則成為許多武士的流放地。
奧之院是高野山被一般大眾最廣為熟知的寺院，近2公里長的參拜道，通往弘法大師空海最後長眠的御廟，沿途會經過二十萬座墓所、祈念碑以及慰靈碑。也許是嚮往與大師長眠於同一地的神聖性，自古以來，許多知名人物皆將他們的墓所或者紀念碑塔建於此處，這些逝者包括歷代軍事將領、政治領袖、媒體鉅子、商業巨賈、作家、詩人、藝術家等。在已有數百年樹齡的杉林間漫步，不經意瀏覽了碑塔上逝者的姓名，有些其實生前是戰場、政壇或商場的競爭對手，但他們死後卻又長眠於同一地。也許一切不能和解的最後都可以還諸大地，如果九泉之下有幸相見，不知他們是否後悔這個一泯恩仇的時機來得太晚？畢竟一生的征戰與功業，最後也都只換來各自墳頭上的一抔黃土而已。
奧之院有不少日本歷代武將的墓所，包括武田信玄和其子武田勝賴、明智光秀、上杉謙信、淺野長政、結城秀康、石田三成、伊達政宗等。甚至生前曾與許多佛教門派為敵的織田信長，也在奧之院有一座墓所。1582年，權傾一時的織田信長帶領少數隨從由安土前往京都並借宿於本能寺時，手下將領明智光秀叛變，突襲本能寺，織田信長不敵，最後自殺身亡。
來到參拜道的中之橋，豐臣秀吉家族的墓所就在附近。首位統一日本的豐臣秀吉，兩子早夭，57歲才由側室生下第三子豐臣秀賴。晚年的豐臣秀吉幾乎把多數心思，都集中於如何將大位傳給秀賴。他精心設計了一套複雜的政治制度，力求平衡與制約朝中武將和文臣的權力，以防止任何人奪取豐臣家的權位。1598年豐臣秀吉以62歲之齡病逝，臨終前還要求眾臣立下誓書，務必輔佐少主秀賴，直至其成年可以獨立統理國政為止。然而，短短幾年內豐臣秀吉的家族政治迅速覆亡，旋即被德川家康所建立的江戶幕府所取代。
縱使叱吒風雲如織田信長、豐臣秀吉者，他們死前應尚有不少憾恨吧！幾百年來，高野山的聲聲佛號可以讓他們甘於俯首而安息嗎？站在雨勢淅淅瀝瀝的參拜道，望著四周林立的碑石，我心中不禁揣想。
參拜道的盡頭是御供所，是1200年來幫弘法大師準備餐食的地方，信徒相信空海永生，至今仍處於深層的入定禪修，所以每天早上仍維持「生身供」儀式，送餐供養大師。往前走過御廟橋，就是空海圓寂與長眠的御廟。
空海對日本佛教貢獻卓著，是真言宗的創始人，而有不少信眾認為大師不死，至今仍在人間。其實只要大師創立的教法與宗風傳承有人，肉身是否還在已不重要了。大師也許早已至西方極樂世界，或者不計輪迴之苦，發願再來人間傳播佛法，渡化眾生；若是後者，那這千百年來，大師早以許多不同的面貌示眾，信徒們當然更不必執著於大師是否肉身還在了。
走出奧之院，才知一位同行的朋友一直在門外，未曾入院。朋友提及他自幼通靈，稍早剛靠近奧之院，即感受到巨大的能量襲來。「院中有太多的魂魄仍盤桓不去，他們有的想一直守護這裏，有的則對人間尚有許多不捨而不願轉世，十幾個世紀以來，院內累積好多這樣的靈魂啊！」朋友嘆道。
我想起不久前過世的另一位朋友，朋友與癌症搏鬥多次，年前聽聞他體內腫瘤又復發與轉移，我不以為意，心想此次必能再次戰勝宿疾。怎料過年後傳來他過世的消息，聞之不禁愕然。朋友一向愛熱鬧，不時揪團，旅遊或聚餐場合，總有他燦爛的笑語。記得有次與他閒聊，不經意提起極樂世界，朋友聽後哈哈大笑，連連擺手說道，「好朋友的聚會，就是我的極樂世界。」
朋友應該對人間還有很多眷戀吧！？高野山的雨愈來愈大，我撐起雨傘，強風連同豆大的雨點卻陣陣襲來。黑色傘面突然翻飛而起，瞥見路旁因避雨而奔走的行人，竟有或曾相識的身影，朔風野大，似乎感受到朋友的魂魄至今仍流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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