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捨得,有捨才有得

文/王妤文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1943年肯納醫生發現一群口語不佳又超級固執的孩子,將他們命名為幼兒自閉症,我在三歲左右時,醫生送給我一個相同的稱號,從此改變我的人生,媽媽跟著我一起大變身,如同迷航天際的火箭一樣,找到降落點,才能看到生命的出口。

三歲的我,兩眼大而有神,媽媽期待二個兒子出生後,能生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兒,她如願以償的擁有我,情何以堪事與願違,我只有漂亮的臉蛋,吸引眾人目光,其餘舉凡與人互動的技巧,我幾乎掛零,沒法與人溝通,也導致我害怕與人互動交流,媽媽的堅毅給我求生的動能,我開始一連串的早療課程訓練,媽媽像袋鼠媽媽般,一會兒帶我上職能課、一會兒帶我上語言治療,一天跑兩到三個地方接受訓練成為我與她的生活日常。四歲的我,感動天地的那一天,我對著媽媽叫「媽媽」,媽媽欣喜地跳起來,這是我們母女最幸福的時刻,我捨棄了本能溝通法——哭鬧拉叫,最原始的表達,改用口語溝通,媽媽因此從絕望的谷底大翻身,充滿戰鬥力,卯足全力帶我就讀幼稚園普通班,過程猶如王子選妃精彩,每家幼稚園聽到想來參觀就學,一口答應,熱絡親切,但聽到我有自閉症診斷時,推託之辭滿到可寫一本賺人熱淚的稗官野史,媽媽苦在心,從未打退堂鼓,為了我她不辭辛勞更加積極尋找適合我的幼稚園,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一家願意收我,我終於如願進到教育體制學習,放棄早療機構訓練,我邁向人生第一道光明路,所有艱辛的拒絕過程媽媽皆拋腦後,鼓起勇氣護衛我,抱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情,母女挑戰成功順利從普幼畢業。這期間的心酸血淚,如八點檔精彩,例如:我在外面溜一整節滑梯,老師卻沒發現我不見了,等到吃午餐時,已整整在烈陽下曬足一小時。當時小小心靈很受傷,沒人在乎的孤獨感,如刀割般傷痛;還有一次同學很喜歡我,狂拉我的手跑步,我無法使用口語制止他,結果摔得瘀青一片,老師還表揚他照顧身心障礙同學。

國小,我媽毅然決然幫我請一位陪讀阿姨,為了保護我的安全,我曉得她內心的無奈,因為哥哥的症狀明顯,常鬼吼亂叫,媽媽只好去陪他,而把我交給陪讀阿姨。我的內心五味雜陳,站在媽媽的角度,任誰都會去陪哥哥,他的社會適應嚴重困擾,相較於我的狀況比哥哥好一點;但,站我的角度,我醋勁直通腦門,一直無法釋懷,甚至有被遺棄感,我藉由強力的甩手下課狂跳來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小一結束,我才放下這魔咒的執念,我懂得媽媽的無奈心境。

小三小四我換了一位自以為是的陪讀阿姨,她是棒打出乖兒信徒,從她帶我的第一天開始,她將我定位被寵壞的媽寶,我常聽到她很累的嘆息聲,我常常因為一點小小的挫折狂叫狂哭,很難安撫被喚醒的哭神,她擔心我干擾班級上課,把我帶到樓梯間讓我哭個夠,我無可奈何地受到她「忽略霸凌」,久而久之封閉自己,不再打開心房接納任何人,風雨飄搖的渡過二年。現在回想起來那兩年歲月,我仍心有餘悸,從夢中驚醒淚流滿面如家常便飯。五年級時,媽媽如夢初醒幫我找到解決方法——讓我自己上課。這種事情要很大的勇氣,我和媽媽都要捨得,我要捨棄有人陪伴我,可替我出聲溝通,媽媽要捨棄對我的不信任。我的安危是媽媽最在意的事,如果下課我被同學罵和打,又無法陳述怎麼辦?媽媽最後選擇相信我;她也想好了最佳替代方式,若我無法適應獨立上學,媽媽再私下請好朋友陪伴我上課。我因為沒人陪讀,猶如驚弓之鳥,下課即瘋狂地跑出教室放鬆。但沒人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我反而有時間觀察同學在校的生活習慣;我學習到他們罵同學「白癡」——有可能是感情好的親密語;也學到去球場看同學打籃球,增加自己的存在合群感。我想因我捨棄陪讀阿姨監視而自由自在探險,換來是聽覺全開,我看見聽見週遭的人事物,我從自閉世界覺醒,「獲得」勝過「失去」——「捨得,有捨才有得」,力量驚人。

國中,媽媽覺得我是女生而且是漂亮的女生。她處在天人交戰中,到底要陪哥哥上大學,還是陪我讀國中。在多方考量下,媽媽捨掉陪伴哥哥,而換來國中陪我,我內心無比雀躍,媽媽終於以我為主,不再因爲我比哥乖而捨棄我。這種感覺好像乘船掉下水,媽媽選擇不會游泳的哥哥,帶著他游上岸;而我游得好慌好累,怕自己沒有勇氣撐著游上岸。媽媽想通了,決定回到我身邊,她鼓勵我努力游,最重要的是跟我一起。於是,上國中第一天,班上的座位多一人,我們班上加入一位跟我們相差三十歲的美魔女同學,媽媽是我的書僮,我的筆記抄寫速度慢,媽媽永遠是抄寫最完整的那個人;同學想與我互動,低口語的我,根本無能為力,反而焦慮到手舞足蹈,媽媽成為我與同學的最佳橋樑。媽媽捨棄大人尊嚴,帶著我與同學哈拉練習火星語,我感動媽媽為我的付出,決定捨掉狂哭抗壓的壞習慣,我滿滿的正能量,開始與同學和睦相處;捨棄同學一定覺得我是超級怪咖、一定會欺負我的錯誤信念,反而,讓我贏得友誼——連我做夢都會笑的遙不可及夢想——我有朋友。從此,上體育課我有兩位人美心更美的同學陪著,媽媽可以喘息一下。在風雨中航行,我和媽游到公立高中,三年來辛勞地渡過一層層的難關,就是那句「捨得,有捨才有得」的至理名言帶我走進高中路。

身為自閉症患者,走入人群中,如瞎子摸象般辛苦,天生症狀使然,讓我們困頓萬分,無法走入人群、無法融入社會的主因,是我們過度執著過去經驗和錯誤想法,我們安於既有固定的社會情境,害怕改變和捨不得自己生活的舒適圈,當我學到「捨得,有捨才有得」這句話時,我才驚覺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連串的捨得組成的,我感恩媽媽教我與陪伴我,體認這句話無窮的哲理,並且伴我實踐它,我如一隻飛魚遨遊於人生幸福海。

備註:本單元已獲文薈獎主辦單位同意刊登,本文為2020年文學類高中高職組第三名作品,文章由文化部及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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