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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關

文/邱映蓉

雨後的清晨,大大小小的露珠,正在樹葉上跳著輕快的舞步,大地正喚醒萬物,迎接一天的開始,漫步在幽靜茂密的森林中,享受著芬多精的薰陶,腦中突然浮現王維《終南別業》「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看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我羨慕王維的悠然自得,沉醉在山中的美好。望向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回首自己的過往,一幕又一幕,人生有如一條無止境的路,在這條路上常常會有巨石或東西阻礙在前,是該停下腳步就此停住還是該勇敢的往前行呢?每個人的答案都不盡相同。對於自閉的我而言,前方的路不僅僅是巨石堆積,烏雲密佈的天空,更讓我看不清前方的路,親情間的衝突、求學路的荊棘叢生,我需要逐一地克服,才能繼續走下去,「關關難過關關過,沒有衝不破的難關」是我常常鼓勵自己的話,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卻能在我陷入泥淖時,點起微弱燈光,帶來希望和無窮的力量,家人和師長的支持,不斷給予我的正向能量,更讓我能適時的擦乾眼淚勇敢的往前走。

低口語及肌肉無力的我,在三歲時,就被貼上中度自閉這個標籤,剎時就像是被判了死刑,行為舉止怪異和低口語的我,常被當作是低智商的孩子來看待,外在的表象成為我求學的絆腳石。

人生就像一節一節的階梯,要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我努力勇敢的走在我的階梯上。就在最天真無邪的幼稚園階段,我感到無比的自卑和挫折,雖然跟著同學正常上課,說不出一句話的我,常被老師認為是智能不足的孩子,老師教著同學念ㄅ、ㄆ、ㄇ、ㄈ,老師教著同學寫字和算數,我只能坐在一旁看,我想跟同學一起玩玩具,也沒辦法做到,只能自己和自己玩,手肌肉功能不好的我,每天的功課就是不停的練習寫數字從1到50,就這樣持續了四年的幼稚園生活,我很想大聲的告訴所有人,我有努力的在學習,只是大家看不到我的學習過程,看不到我的學習結果,看不到他們期望中應該有的樣子,所以他們給了我判決書,大家都認為我是沒辦法學習,但他們並不知道,這些舉動在我幼小的心靈已經留下深深淺淺,一刀一刀的疤痕,我開始覺得自己的與眾不同,被忽略、不被認同的感覺,讓我心中感到自卑和悲哀。

除了在幼稚園,在家裡我也有相同的感覺,一向嚴肅少話的爸爸,也是抱持著相同的心態,每次媽媽想要讓我去接受治療或是上課,需要向爸爸拿錢,他們都會為此而吵架,爸爸認為不需要花錢讓我去做治療,反正我又不能學,為何要浪費這些錢,可憐的媽媽因為是家庭主婦,想幫助我卻無能為力。每次當爸爸說:「做什麼治療?她就只能這樣了,只能在原地踏步。」媽媽反駁著爸爸的想法:「如果不做治療,她可能會退步,所以必須要做。」這樣的對話反覆了很多次,在我耳邊不停地循環播放著,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的在我心裡烙下了不小的陰影,我感覺自己是不應該來到這世界的孩子,他們不瞭解我的痛苦,我感到無助,但是我說不出口,只好壓抑自己心情,表現的出口就是哭鬧,這讓爸爸更覺得他的想法是對的,我也嘗試的想讓爸爸了解我,我也努力的想符合爸爸的期望,但是始終得不到回應,於是我和爸爸之間的裂痕就越來越大。我感受不到爸爸試著想了解我,我一犯錯,他就罵媽媽,我就會用報復的行為,讓他知道我很生氣,我會對著他大叫,我會把他喝的牛奶都倒光,我會把他的衣服丟在地上踩,可是他會把他的情緒全部出在媽媽身上,不講理的罵媽媽,怪她沒把我教好,讓我變成一個野蠻小孩,使我覺得對媽媽很愧疚,只能放棄這些報復行為,還好有媽媽的堅持,不管路途多遠,風雨無阻的帶我去醫院治療,讓我知道也是有許多跟我一樣的孩子,默默的生活在這世界上,我並不孤獨。一次又一次不愉快的衝突,悲慘的經驗使得我和爸爸的衝突只是日愈劇烈,裂痕已經從一條延伸到無限多條,我開始疑惑老天讓我降生在這個世界的目的是什麼?對於來到這個世界我感到灰心,但是,時間始終沒停止。

漸漸長大的我,不被了解和無法言語的我,在進入小學階段前接受了智力測驗,測驗的結果和未來畫上了等號,媽媽希望能申請重讀一年幼稚園,準備好了再到小學就讀,老師們認定以智商不足方式來處理,申請被打了回來。記得那時正是母親節的前夕,媽媽看著申請單不知所措,她像熱鍋上的螞蟻,擔心、焦慮害她失眠,因此發生了車禍,身體有輕微的骨折,她仍然不斷的嘗試各種方法,甚至找了心理師開會,即使被判定希望盡快入學,沒有重讀的必要,媽媽並未因此放棄,不斷的上訴,終於讓我有再讀一年的機會,被封閉的心依然存在,父女間的心結也始終沒有消失。

進入小學一年級,鑑定的結果,讓我再一次地被視為沒辦法學習的孩子。老師們建議去讀特教班,這時我的頭又再度被重重的棍棒敲擊,我的心又再一次被撕裂開來,或許大家會說,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但是那時的我,已經了解到這世界的殘酷,不是我可以改變的,制式的規矩又再度把我打到地獄,當爸爸聽到老師們的建議時,他對媽媽說:「我們必須接受這事實,她真的是沒辦法學習,連老師都這麼說了。」一錘定音,有人想過我的感受和心情嗎?大人們只想著他們想要的事,從不在乎我的感受,再一次被當作是智商低的痛苦,讓我久久不能平息,爸爸的態度更讓我的情緒陷入了谷底。我不斷鼓勵自己「關關難過關關過,沒有衝不破的難關」,當全世界的人都放棄我時,我依然需要努力的活出我自己。

我努力運用我自己的方法學習,吸收老師所教的東西,深深的記在腦中,我每天都在心裡跟老天爺對話,希望他能還給我,還給我可以說話的能力,還給我可以寫字的能力,把我變回正常,和別人一樣就好,總有一天烏雲會散去,陽光會出現,我也認為老天一定會聽到我的心聲,看見我的需求,我痴痴的等,一直沒有得到回應。直到有一天,許美雲心理師發現我打字的才能,運用不同的方法,輸出了我的想法,讓我能和外界溝通,老天爺為我打開了一扇窗,黑暗就將過去,黎明即將到來,陽光把我照亮,我的人生也因此不一樣。在學習的路上,我清除了一塊巨石,也跨過了一道關卡。每個人都有他活在這世界的價值,我也想讓爸爸看到其實我不是笨蛋的孩子,我可以學,您不要輕易的放棄我。

雖然可以打字的我有如神助,但是我還是沒辦法說話,不過,爸爸開始對我關注,他會開始問媽媽我在學校的表現,問我課業上是否有任何的問題,問我是否適應學校,問我是否有被同學欺負,願意用友善的態度跟我溝通,雖然我沒辦法像正常的孩子一樣,可是我憑我的能力參加很多比賽,都有不錯的表現,他終於看到我的才能,為了證明給他看我是有能力的,我不是弱者,證明給他看,女兒不是賠錢貨,我努力再努力的積極表現,雖然我身體的病越來越多,自閉、糖尿病加上癲癇,可是我依然很努力的過生活,我並沒有放棄我自己,爸爸也從面無表情的爸爸變成了面帶笑容,爸爸真的改變了很多,我們的關係也逐漸的在改善,讓我更有動力向前走,我沒有健康的身體,但我把握每一天,認認真真的過一天。

國中三年,我過著比別人辛苦的日子,為了跟上國中的課業,打字緩慢的我需要花比別人多兩倍的時間來寫作業,常常需要寫到半夜12點或更晚,課堂上,雖然眼神沒辦法專注在黑板上,但是我非常努力地聽老師們上課,希望能弄懂課程的內容,因為我只有一次的機會,我沒辦法去補習班補習,只能督促自己一定要比同學多好幾倍努力,一定要跟上大家,一定要努力證明,我不是一個笨小孩。

學會打字後,雖然可以跟人打字溝通,但是我打字很緩慢,同學根本沒人有耐性等我打完和我溝通,在課業高壓力下,孤單的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訴自己「關關難過關關過,沒有衝不破的難關」,我為自己加油打氣。這是我自願的,我喜歡上學,喜歡去學校和同學一起上課,三年過去了,順利的通過國中這個關卡,我的努力有了回報,我進入了很好的公立高中就讀,再一次的證明自己的實力。穿上高中制服的那一刻,我只喜悅了一秒鐘,慶幸對得起父母期待,我擔心自己的身體沒辦法負荷,我知道我還是需要更努力才能讀完高中三年,幸好我碰到了好校長和老師們,願意體諒我的病,讓我繼續在高中就讀,同學們也願意包容我跟她們一起上學。雖然一開始時,有些人會因為不認識我而排斥我,但是我告訴自己慢慢的等待,同學一定會發現我的優點,就如同生命教育老師說的,眼睛看到的並不能代表一切,可能在他們眼中也會懷疑我的智商,然而時間會給出答案,在課業上我或許沒辦法很好,但是我也有可取之處。

老天讓我活在這世界上一定有我活著的價值,我無須解釋,在我的往後人生,一定有著更多的關卡等著我,關關難過關關過,沒有衝不破的難關,我告訴自己,不必徬徨,不必退縮,不經風雨,長不成大樹,不受百鍊,難以成鋼,勇敢的繼續前進,我一定可以達到我的目標。

備註:本單元已獲文薈獎主辦單位同意刊登,本文為2020年文學類高中高職組第二名作品,文章由文化部及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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