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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打牆

文/張國瑞

查表法是在寫電腦程式裡很常見的一種解決問題的手段,遇到找不出規則可循的狀況,就只好做一張對照表,寫一段查表程式來解決問題,以便在遇到問題的時候可以按表索引。然而要注意的是寫程式的時候,得小心別在表中陷入鬼打牆繞不出來的困境,鬼打牆會讓電腦都變糊塗了,導致程式當掉,甚至搞得整台電腦當機。

失去語言能力的情況下,我該如何跟我的看護表達需求呢?職業本能和經驗使然,我很自然地想到也許我可以把我的需求列成表,希望看護在猜不出我的需求的時候,可以照表索引,依照表上所列的問我,我想像如果看護可以熟悉照表問我,當念到正確答案也就是我的需求的時候,我就眨眼睛,希望藉著這個方式可以增加溝通效率。

無奈看護好像還是習慣憑經驗猜想,而不太習慣照表找答案。我忍不住猜想不知道用表找答案,依照邏輯,公式,規則一步一步找出解答的方式和性別有沒有關,還是這只是工程師特別的習慣。總而言之,看護從不按表問我,更無奈的是喜歡依照經驗猜測的看護,還蠻常猜錯的,我想他們大概也是因為猜不到所以急了,有時候看護會不斷重覆錯誤的答案,拿錯誤的答案一直問我,大概是希望我可以終於告訴他們——賓果!猜對了。問題是錯的答案重復一百次還是錯的,並不會在重覆第一百零一次的時候就變成對的。舉例來說,有時我內急,看護卻不斷重覆著依照猜想得出的錯誤答案:比方頭麻、手麻、腳麻,這時我就像被搞糊塗的電腦程式,陷入鬼打牆一般的無限循環。

遇到這種狀況時,我就會努力的睜著眼睛避免眨眼,因為如果我眨了眼,會造成誤導,讓看護以為我同意他們的錯誤猜測。但是問題又來了,你能夠撐多久不眨眼睛一下呢?看護東猜西猜,就是沒有猜到內急這個選項,我只好睜大眼睛撐住不眨眼,但這樣看護卻又誤解我是故意不眨眼,拒絕或是無法溝通。

這樣鬼打牆的僵局有時候會因為我忍不住眼睛動了而終於結束了,儘管我的不適或是需求其實沒有被猜對。再舉例來說,看護依照經驗猜想我頭麻,便不斷的重覆地問我頭麻嗎?要是我忍不住眼睛眨了,看護真的誤以為我頭麻,不但內急的需求沒有解決,看護還會移動我原本舒適的頭枕位置,調整到反而不舒服的角度;有時看護還會小小抱怨,問你頭麻那麼多次,幹嘛不快點眨眼睛啊!我有苦難言,天曉得我真的不是頭麻,不過是眼睛實在沒法再硬撐著張開,一個不小心眨了眼睛,就這樣被誤解了。

另外一個溝通障礙的例子發生在某天早上四五點,呼吸器突然停了,我示意看護需要幫忙,看護又不斷重覆著頭麻,手麻,腳麻的選項,眼看著我又走進鬼打牆的可怕循環了,可喜的是看護這次有進步了,似乎逐漸跟上我的語言系統,把尿急也加入的選擇題的選項之一。一聽到看護說出尿急的選項,我急忙眨眼表示同意。事實上我也不是真的尿急,而是呼吸器停了,但是我知道如廁前看護一定會把面罩拿掉,藉著拿掉面罩這個步驟,我希望看護可以發現我的呼吸器沒有正常運作。你也許想問我何不直接告訴看護我的呼吸器停了,而要拐彎說尿急。無奈呼吸器雖然早已寫在溝通表上,但從來就不是看護會給我的選項,只好動這樣的腦筋。幸好面罩拆下然後又重新戴上並重新開機之後,呼吸機恢復正常了,但是呢,看護也看出我並不是真的尿急,卻好像也沒理解是我的呼吸器有問題,因此誤以為我唬弄看護要去如廁而有些不悅。

事實上我真的很怕看護一直猜錯, 搖頭這個動作對我來說早已太吃力,不斷地搖頭會讓我的頸部酸痛難耐,但若是我不搖頭,又不眨眼睛,看護有時候又會以為我是神智不清或是睡著了。

新來的菲籍看護是個很好的人,有時候看我臉色明顯不悅,就會一直問我怎麼了,看護的中文發音還不是非常標準,他說的「怎麼了」常常聽起來像「tomorrow」。我的臭臉常常是因為兩種有苦難言,也無法正確表達的苦,一是身體有癢處卻沒力氣抓癢,對我來說光是要正確表達癢的部位就很困難了,所以要使看護了解並且搔到癢處,紓解發癢的惱人不適,那真是近乎不可能的奢求,所以很多時候我就只能選擇忍耐。

另外一種說不出的苦是嘴苦,自從開始服用減少口水分泌的藥之後,雖然被口水嗆到的頻率減少了,但是嘴裡常常有種乾死魚的腥臭味,叫我不臉臭也難。

說到這裡不得又回想起我喜歡寫程式這份工作的原因。對於工程師來說,不管是機械或是電腦工程師,在我們的工程世界裡,一切都是有邏輯可循,有非黑即白的公式,可以按照步驟解決問題。在電腦的世界裡,百分之九十九是講道理和邏輯的,剩下的那百分之一最後經過步步佐證後幾乎也都證明是我的錯,錯要是在我那也好辦,只要我能夠修正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最怕重重佐證後最後得到的答案卻是:你沒有做錯,只是我不再有感覺了,感覺真的變了那就是無法扭轉和挽回的事了。躲進電腦這個講理,有清楚邏輯的世界裡,我就暫時不用面對複雜難懂的人性問題,人性從來不是非黑即白。那廣大的灰色地帶,沒有道理可循的部分,常常使我非常卻步。

再回到看護的問題,這是我只要清醒的就得面對的問題,完全無法逃避,並且也切身關切著我的健康還有整體舒適,顯然我還沒有發展出很好地解決方法,不知道有沒有哪位賢達可以提供經驗,在此我就先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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