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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家女孩

文/雅醍

炎熱的初夏,我選擇從熟悉的一切出走,逃離那心煩意亂的人與事,辭職隱居在這城市邊界的小社區。

租來的公寓已有些年紀,但屋況還算不錯,通風、明亮還有重新鋪過的地磚與粉白的牆。客廳旁有個小陽台,可以看見隔壁鄰居那棟透天厝的精緻小院子。我站在陽台上發呆,眺望在巷子嬉戲的孩子們。舒開的眉與揚起的嘴角竟不知不覺感染了他們的歡樂與活力。

正沉浸在這一切的平凡時,我赫然發現不平凡的她。女孩並未加入那群玩耍的孩子,而是靜靜的坐在鄰家院子的角落,眼神迷離,給人一種這空間不屬於她的感覺。我好奇的盯著她,柔柔的長髮、白淨的臉龐、纖瘦的身軀,總讓人覺得 少了些同齡孩子的活力。過了半晌,她依然沒有察覺我對她行的注目禮。

關於這女孩的一切很快有了解答。

依然是那炎熱的夏日午後,我在鎮上的街道亂晃,順便熟悉周圍的環境。當我走到鄰家院子的大門時,又瞧見女孩愣愣的站在門邊。應該是在等家人回來,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聚焦在門外的特定方向,仍然是眼神渙散。

我站到她面前,好奇的和她打招呼:「小妹妹,在門口等誰呀?」

「爸爸。我聽到門口有聲音,所以出來等。」她的眼眸中沒有映上我的身影。「姊姊,我沒聽過你的聲音。你住這附近嗎?」

「我住你們家隔壁的公寓,剛搬來的。我叫琴。送你一個見面禮。」我似笑非笑,把之前在路邊亂拔的一撮野草遞給她。但當我發現她伸出的手在半空遲疑時,我才忽然搞清楚她的眼神代表什麼。有些尷尬的我悄悄的將手縮回,從採購來的戰利品袋裡摸出一小包巧克力,穩穩的放在她手上。「你叫什麼名字?」

「安琪。爸爸說是小天使的意思,可是……天使……到底是怎樣的?」

我第一次覺得這一生學過的所有形容詞似乎變得毫無用武之地。「把手平舉到肩膀兩邊,上下揮揮,假如家裡有飛盤,就把它帶在頭上,這樣應該很像天使……」 這種解釋很白痴,但這已經是我所有想出最能讓她了解的形象了。

這樣的門邊有約持續不久,慢慢也跟安琪爸熟絡起來後,我無聊時就會跑去隔壁跟安琪吹牛。

「棉花糖好吃吧。跟你說天上的雲也是這樣軟軟的,所以雲太多的時候,有人會拿它下來做你手上的糖喔。」

「那天空呢?」

「天空看起來很涼快啊,像海水。沒有雲的時候可以在上面游泳。」

「真的嗎?那要怎上去。」

「呃!等我借到會飛的掃把才能帶你去。」

安琪生日的時候,我突發奇想地安排了一個驚喜。

我拉了她回家,把一件塞在櫃底的長紗裙套在她身上,用絲巾在她脖子上紮個蝴蝶結,又拿了玩具頭冠和一個星形的小魔棒給她。「哈!安琪這下變成小公主囉,跟童話裡畫的一模一樣喔。我是不是很像灰姑娘的那個仙女啊!」

安琪一臉新鮮,在裙襬和頭飾上摸來摸去。「公主都是像這樣嗎?」

「對啊,你這樣回去問你爸爸。」

我得意洋洋的又把安琪拖回她家。對動作緩慢的她來說,大人的長裙似乎變成累贅。好半天我才把「作品」扶出公寓,遊街示眾去。

跟往日一樣,一個熱得動彈不得的無聊午後,差別只在已經到了夏末。距離搬過來也兩三個多月了,第二度接到母親的「通緝令」。以現實的考量來說,我的確愈來愈沒有消遙的本錢。辭職前的老本近乎要枯竭,但我還沒預備好回到從前。

乾脆溜到隔壁去找安琪解解悶,轉移注意力。

安琪坐在院子裡,手中摸著一面小鏡。

「琴姊姊,我在鏡子裡是什麼樣子。」

我拉她的手,在鏡面上仔仔細細畫著。

「琴姊姊,我要去上學耶!」安琪忽然開口,「爸爸說那邊有很多專門給我讀的故事書呢,摸一摸就能知道寫什麼,以後我學會讀那種書,我講故事給你聽好嗎?」

「好呀,還有以後你每天放學回來要講學校的事情給我聽哦。」

我笑笑地放下安琪的手。

安琪突然變的很沉默,低下頭不吭一聲。

「怎了?」我疑惑。

「那學校很遠很遠,爸爸說我在那讀書要跟大家住在宿舍裡,寒假才能回來。

要到冬天我再跟你講上學發生的故事……我震了一下,「……嗯,那你可要帶很多故事回家囉……」

從沒想過緣分的盡頭就在咫尺,也無法想像安琪這樣一個弱小的孩子要一個人到遠方獨立生活。太多難以置信的事讓我措手不及……安琪離家的那天,我在樓下信箱裡發現了一個扁扁的小紙盒。

親愛的琴:

真的很謝謝妳這陣子對安琪的照顧。我不是個會送女孩子禮物的人,所以……我問了安琪:「覺得琴姊姊對你而言象徵什麼呢?」

「鏡子。」

一開始覺得這答案沒頭沒腦,但那天看見妳拉著她的手比來畫去,我才猜出點端倪。對安琪來說,妳能倒映她的影子,也倒映了她的世界。這小東西希望妳喜歡。

穎祥

我把玩著那面有著蝴蝶和小玫瑰浮紋的粉紫色小鏡子,唇邊牽起一抹淺笑。

看樣子信上寫得太謙虛了。接下來這段蠻長的日子,沒有安琪陪伴也許會很無聊吧?

等著她回來嗎?雖說寒假距離現在也沒幾個月,但誰知道呢?人的機緣 總是很難預料的。

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又被過去牽動,或者是在期盼某種未來。

窗外的彤霞襯著鏡框的顏色,艷麗中藏著黯淡。我眨眨眼站起身,將鏡子和一團雜念塞進抽屜,迎向悄悄溜入室內的清涼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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