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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專社會組 第三名

豆與沙

文/野筆

自序——大地醞釀出了我們的生活,沙也好,土也好,雨也好,下酒的土豆也好,我生在這,長在這,這就是我的環境、我的家,環保對我而言就是「生活」,愛他就是用生命保護他。

沙地,如果曾經在沙地作過穡頭的人,就會知道,一顆沙是多麼的細小,細到你用指尖去感受,都很難發現他的存在。那靠沙地討食的人,又會是多麼的渺小?走出沙地,輕易地我就將臉上、手腳的沙粒一一拍落,沙就是沙,畢竟不是土,不會附著在人的身上,當然缺乏了那股親切感,更沒有泥土的芬芳,沙終究還是沙,就像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老弱殘兵,永遠也變不出什麼把戲,更長不出什麼花。眺望北方,陣陣的熱氣,隨著剛開通的雪隧道路,如一條條長蛇般席捲而出,盤踞了這片蘭陽平原的天空,天氣似乎更加炎熱。

看著一旁,放在棚仔跤,那些一袋又一袋,一顆又一顆的土豆,我輕鬆地點起了一根煙,靠在棚下的躺椅上,兩眼看著嘴裡吐出一股股的白煙,互相盤旋,接著冉冉地上升,彷彿有點像雲。確實,這裡也好久沒有來場大雨了,不管東北雨、西北雨,甚至毛毛細雨也可,這裡通通都沒有,「雨」總可以提醒這片黃沙,有時也該稍微來個塵埃落地吧,然而撒下的總是艷陽,熱甲予人強欲擋袂牢的艷陽,在沙地上似乎更加炎熱,彷彿有股股的熱浪在翻騰。這時,有臺拖拉庫從旁邊的產業道路緩緩開來,司機忽然拉下了車窗,探出頭對我大喊:「阿閔仔,廟口那在辦花生節,農會班長叫我們趕快把土豆搬去那銷,你不快點。」我揮揮手,示意他先去,隨後我就來,等我把這根煙抽完,自然就會去。它拉上車窗,呼的一聲,直奔永安宮的方向而去。

遠遠望去,媽祖廟旁高高掛起的紅布條,斗大的字寫著「好事花生」四個金漆大字,附和著廟口臺上活動主持人的吆喝,看來這場子倒也挺熱鬧的。主持人在臺上不斷強調,我們當地盛產沙地花生,比西部土地所產的花生,更香更酥,所以我們今天的活動也就要讓大家知道,我們本鄉準備要來好事花生。我心裡想,土豆就是土豆,不管是大土豆、小土豆,還是好豆壞豆,不都是土豆嗎?什麼好事花生,這個小地方,還能變出什麼大事來。

不過,這裡外來的人倒也真的挺不少,看來多半是臺北下來的遊客,想到臺北,就想起我那在臺北唸書的寶貝兒子。昨天從沙地回來,額角的汗都還來不及擦,就聽他媽叨叨不絕地道:「最近聽阿忠他說,他除了在學校讀書以外,也學著跟朋友在什麼Pub駐唱,人家還替他冠上什麼鄉土歌手、本土藝人的名號,什麼替這塊土地寫了很多歌,為這個故鄉發了許多聲,寫過什麼《故鄉的泥土味》、《我們的臺灣米》。」看他老娘講得眉飛色舞地,我一邊擦汗,一邊瞅著對她說:「真不簡單,以前在家叫他幫忙下沙地拔個草、撒些水,攏像要他的命,再說我們這裡多半都是沙地,也不知道他去哪裡聞的泥土味,倒也神奇。」「你就是愛漏他的氣,難怪他放假都不愛回來,哪有你這種老爸?」我心裡想,回來沒有冷氣吹,才是主因吧!不過也懶得跟她辯,便逕自走去浴室沖個涼,聞著身上的汗臭味,心想也應該替這個家裝臺冷氣了,不過有了冷氣身上還能剩下那股薰死人的臭味嗎?我竟然會為了身上的汗臭而不捨,想來也真的好笑,或許這才是我心目中大地的味道,也或許這個小地方再也承受不起多這一臺冷氣的洗禮了吧。

這時,農會產銷班的班長忽然從旁邊的人群中一鑽而出,大力拉著我,跟周遭的遊客們介紹。「他叫阿閔,年輕時就開始種花生,已經種了二、三十年了,我們當地都號稱他土豆老師。不要看他這樣,他也是國立大學畢業,有心回鄉務農,替我們五結這塊地打拚,真的不簡單。」看著旁邊眾人忙不喋地點頭,大家都一副佩服到五體投地的樣子,我心想,不就找不到好的工作,才回到這裡來嗎? 畢竟家裡有地,不管是沙地還是農地,畢竟總是個棲身之所,自己也不知做些什麼才好,幾年下來,人也習慣這種生活模式。這時,臺上主持人拿著麥克風在宣布,大會已經搬來十座大鼎,爐已經開火,準備開始今天現場的炒花生活動。原已多日沒有下雨,加上近中午的酷熱,實在禁不起這十座大鼎的加持,旁邊的眾人,不管是大人小孩紛紛忙不休地一邊拭汗一邊喝著手上的涼水,眼神中似乎透露著些無奈。一旁有攤賣花生冰的,生意倒不錯,人們不斷往那兒靠攏,看來人潮還比炒花生這裡還多,不過不管這多還是那多,對大會而言,人多就是好,人潮有時就等於錢潮,畢竟平常這莊頭也看不到這麼多的人。不過這攤花生冰,如果說要賺我們自家人的錢,可能就有點困難了,不管是花生冰還是冰花生,或者炒花生,在我看來都不如我家自己種自己摘的水煮土豆,幾顆下肚,不但下飯,更好下酒。

忽然,人群中又有人伸手拉住我,回頭一望,原來是農會的總幹事。「阿閔仔,快來幫忙,教教這些臺北來的朋友,如何炒鍋又香又酥的土豆,這場面,沒你大師,怎麼行!」拿起鍋鏟,看著前面那個快把鍋鏟都要捏斷的年輕人,我笑笑伸出另外一隻手,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少年仔,放輕鬆點,這支不是槍桿,不用捏這麼緊。」說著,我一面示範著如何炒土豆,怎麼鏟、如何拍,怎樣才不會讓土豆過焦,其實平常我又怎麼可能這樣厚功,拿這麼大的鼎在炒土豆,更不要說在這麼酷暑的大熱天底下炒,說來也真為難這些觀光客了。不過前面這個年輕人實在比其他臺北人像個樣,揮著汗,努力地一鏟便將土豆炒勻,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他,乾炒汗不能低下去、頭髮絕對不能掉,不然容易臭火乾。聽完,他一直點著頭,旁邊幾個就不一樣了,有的搧著風,有的站在一旁玩著手機,更多的是已在開始嘟嚷,似乎想要用些都市咒語,讓這鍋土豆快點發爐、快點炒熟。我靜靜地看著,手裡不停的跟這位年輕人一起快炒,熱氣白煙,覆蓋了我們兩人的臉,我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我,漸漸地他跟我之間,散發出的只有土豆的香氣。不過周遭的其他旅客就聞不到了,多數人已經上車,車上有冷氣,外面吹的是熱風,尤其數十輛遊覽車煙管齊發,外面似乎更熱了,終於在臺上主持人興奮地宣佈十座大鼎的花生通通炒熟後,所有人像拚了命似地朝向遊覽車的方向跑去,那兒果然才是,大家安身立命之所。

近中午,公所員工及農會人員帶領眾人,朝向我們幾戶種植土豆的沙地進發,但日正當中,已經有好幾位旅客不肯下車了,下了車的看來也像被判了極刑似的,腳步蹣跚地慢慢走過去,走向那看來彷彿有滾滾白煙飄起的土豆沙田裡。大家開始蹲下身,在農會人員的指導下,開始拉莖拔根,將整株土豆拔起後,開始將根部上的土豆一一撥進他們手邊攜帶的小塑膠袋。三三兩兩地,有人似乎玩得津津有味,有的卻已被熾熱的日頭曬到眼睛發昏、嘴角發乾。畢竟是正中午,時間一久,大家逐漸開始受不了,紛紛抱怨怎麼沒有在沙地架設遮陽棚,怎麼沒有提供飲料涼水等,更有個小姐說大熱天土豆不會被晒乾嗎,怎麼不用溫室栽種呢,我心想可能這位小姐就是這樣在冷氣房長大的吧!看著人們努力地一手遮陽,一手拚命地拍著身上、手上的沙粒,我才了解什麼叫做都市的一塵不染。農會人員似乎有點兒被這些旅客大爺激怒了,看來早上到現在,雙方應該都受夠了,農會的工作人員開始沒好氣地叫他們忍耐,說這畢竟是下田,不是逛百貨公司。現場當然也有些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聽了相當不高興,不甘被譏,有的皺眉,有的臭臉,氣氛越來越僵。在旁的我,心想天氣真的是太熱了,大家火氣都上來,放眼望去,眾人額角的汗珠看來都比土豆還大,難怪我那在臺北的寶貝兒子打死也不肯下田。這時,天邊忽然響起了幾聲悶雷,一塊又黑又大的烏雲,慢慢在旁聚集,過了不到五分鐘,一整串如土豆般好久不見的雨滴,如珠落玉盤地片片撒下,給了現場大家一個最好的臺階,也是最好的禮物。在眾人,不分彼此的歡呼聲中,大家朝向沙地旁遊覽車的方向奔去,解除了一觸即發的一場戰役。

獨自,我站在雨裡,那個農會總幹事遠遠叫我過去一起躲雨,揮揮手,我表示不用。畢竟,好久沒有這樣淋雨了。我蹲下身,拾起了地上散落的一塊花生,我輕輕地將它剝開,幾顆帶點生澀的小土豆立刻地滾落在我的手心,我的手上還附著著幾粒沙,雨水彷彿有種神奇的魔力,將平常可以輕易拍落的它,牢牢地附在我的身上,瞧它仍然還是這麼的細,但我保證它已經不會再輕易地掉落了。雨漸漸變大,我與車上人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但這一幕,至少手裡的土豆一定有看見,我發誓它一定有看見,我的沙,我的土豆,我將用一生的溫情來守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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