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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專社會組 第二名

有鬼

文/藍涵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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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惟絃第一次見到堂妹小鬼是在祖父的葬禮,陰陽過度地帶,人鬼交雜,還有嗩吶樂隊聲當襯底,擺明吵死人。這是她長到十八歲第一次回台南麻豆老家,兩小時前,她才隨母親烏日搭高鐵直直往南,蘇家大喪之日,母子如跑場藝人般歸來,上台演一場人倫劇,戲唱完就走。她們母子倆還活真像鬼,沒人聞問,也沒人叫她們跪叫她們哭。母親阿桂說:「卡緊來走!有轉來就好。」離開前,她鬼裡鬼氣地問家祭時並排一塊的堂妹小鬼說:「我們算是蘇家人嗎?」小鬼說:「鬼才知道!」

三十六歲的蘇惟絃站在慈澤宮仰頭望天終於看懂,謎底到底還是當年那個小鬼揭曉,果真鬼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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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屯路上的慈澤宮前停滿摩托車,這是棟民國六十年代的三層樓房,客廳當神壇用。宮裡主祀地藏王菩薩。走進去,壇內壁面漆色剝落,上了層土黃煙漬,摸上去總是黏的。不張燈的壇內,唯菩薩前縈繞的香片氣息給出外人一點人味,這裡專解柴米油鹽夫妻失和與風水敗壞之事。慈澤宮常常擠滿這亂世階層中各種失意與歡欣的人,蘇惟絃往年在學校總跟同學說:「我們宮真的很像網路聊天室耶!我常吃飯到一半就有人哭著衝進來,見鬼了,明明是在求菩薩的。可怕的是,他們每個人的故事都跟電視演一樣,很精采。」是的,有故事的人。慈澤宮神桌後的菩薩被煙燻了十多年,香火鼎盛,靈氣十足。蘇惟絃在學校卻說:「我家拜的是黑面菩薩,不過需要美白。」蘇惟絃很愛說笑。

壇內常常有一清瘦女子襲白上衣白長褲,赤腳,每個昏曉儀式般為菩薩換上新茶新素果。她是蘇惟絃的母親,阿桂,台南麻豆女子。阿桂最常對菩薩說:

「明年我們就回去,麻豆才是咱的厝。」這支票開的大,兌現遙遙無期。怕是菩薩也看破,打從她帶著菩薩與蘇惟絃逃出蘇家已過二十來年,連菩薩也老了。漸漸,阿桂與菩薩合力在台中西屯打出名號。每週二開壇問事自己當乩身,她跟菩薩一體為人除病看前途,偶爾還得下地獄去尋人,惟絃則在一旁待命,天生小桌頭,桌齡從國小三年級算起。現在她二十六歲,是個白天在國稅局上班,晚上回家吃飯睡覺偶爾跟朋友聚會的單身女子,心情差的時候就上部落格寫寫心事,部落格叫做:「有故事的人」。網路人氣也不差,最喜歡上網下標買東西,結識虛擬網友卻從不相認。擁有無數個帳號與密碼,msn狀態上最常放自己的側臉自拍照,好友名單三大頁。蘇惟絃過著套公式的生活,遊蕩在這城市西屯海域,沒人會指認出她,說穿是個沒有風格的人。她長的像小一號的蕭亞軒,瞇瞇小眼,阿桂總說:「小眼睛看不到什麼鬼。」也是,從來沒聽過她有什麼打算,沒什麼抱負理想與遠見,就打算不婚賴在母親身旁當一輩子的桌頭彷彿也是美德,蘇惟絃常被來宮裡的婦人擾著要為她作媒,說,「再不嫁,阿絃就要當廟婆了。」蘇惟絃其實沒在聽,選擇性的聽見與看見是她的任性,也是她的不安全感。是的,蘇惟絃與母親阿桂,永遠結伴的異鄉人,她們是家族暴力中逃出的災民,還有菩薩當靠山。

慈澤宮的阿桂是文乩,沒在操五寶,宮裡興,來的人必定也雜,但紅包總是厚如一本字典,阿桂常推辭說:「菩薩不需要這麼多啦!」可信徒眼神篤定地擊垮她,看她一如活菩薩。好比中科一位羅伯特主管說的:「我們夫妻倆作試管嬰兒會成功,都是菩薩指點的好日子,這間宮就像是救了我們夫妻的新家,菩薩是我們未來小孩的契母啊!」又或是後巷尾的老崔,拿著一疊中國新娘沙龍照片,或者站在江南水邊人家,有垂柳的小橋上看天空雲朵飄過;或者是一張大頭照像從骨灰罈撕下來的鬼,老崔三天兩頭就騎著電動機車停在宮前喊著:「阿桂姐啊!快來幫我找老婆喔。」於是阿桂將三十來張大陸女子照片鋪在神桌上,還灑了點香灰,良辰吉時,菩薩特地降駕要為老鄰居敲定婚事,重感情。菩薩選了張雲南阮氏女子,老崔很快就飛大陸娶親,老婆沒找到先回了雲南老家。鬼才知道阮式女子竟是五十年前家中老爸許給她的老婆,從此沒飛回來。大批人回不去,老崔皆大歡喜的降落且生根成了家。但更多的是命運與她相似的女子,大甲的羅拉姐離婚三年,她踏進慈澤宮時,蘇惟絃驚呼以為看到星光大道的評審小玲老師,羅拉姐對音樂也很有品味,會談鋼琴還會寫歌,半個才女。白天羅拉姐在瑞聯新天地當清潔工,打掃十幾層樓,晚上想念寶貝女兒哼著歌,隨時還要防備前夫的追殺;住文心路的江鳴蕙是老公外遇的流浪教師,失業與失婚的雙重打擊讓她精神徹底崩解,她遇到阿桂姐的前一晚才在中港路彰化銀行大樓前徘徊,鬼在叫她。可一個念頭讓她車子往逢甲方向開,她來,引菩薩檀香而來,跪在菩薩桌前,海嚎姿態,整整說了半小時。

阿桂是西屯流浪的菩薩,渡了無家尋家求家的眾生,自己卻沒有家。信徒最愛對她說:「阿桂姐謝謝妳救了我一命啊!」卻不知阿桂的命連菩薩都插手不來。她在慈澤宮前種滿芙蓉小樹還有秋桂,桂花開時便是秋天,每年這時她從麻豆批來老叢文旦擺在宮前販賣,她總說:「阮故鄉麻豆的文旦實在沒地比!」隨手便老練的剝起文旦來,一出手就知是行家,她遞給攤位前的每位客人一片文旦肉說:「六十年老叢的喔!比我還老!甜度真正飽足!」文旦賣的嚇嚇叫,中科羅伯特還訂上百箱要送客戶。她也常跟信徒說:

「阮菩薩是麻豆分來的,麻豆是好地理會出人才啦!

有空就去麻豆七逃。」兩千年時麻豆女婿陳水扁還真當選了總統,藍天變綠地,阿桂姐對著電視機喃喃念著:「麻豆人出頭天啊……」但她心中最掛念的其實是老家那兩張神主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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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歲的蘇惟絃站在慈澤宮仰頭望天,十年前她與堂妹小鬼返抵故鄉麻豆,替祖父生前留下的冤債超度,當時故鄉一土一草都牽動著她的精神,現在的她,不再飄浮在壇煙中,安安穩穩的站在土地上,跟母親阿桂一樣如水般漂流的她,於是有了重量。會是逢甲夜市的人河與喧囂,蘇惟絃開車夜晚八點行過逢甲路,兩旁店家騎樓人群如浪湧動,她是游標,浮生在這繁華的世間螢幕上,成為喧鬧的一部分;她也是這城市的血肉,卻在心底藏著古老的靈魂。偶爾年輕騎士從車身旁流竄而過,改裝車與消音器,爆炸的熱血與嘶吼,年輕的世代總充滿聲音。街上人群往往在下個紅綠燈前便鑽進兩旁寄生滿攤販的小巷,她們像飄在街上的遊魂,青春總愛往捷徑鑽,而此地乍看恍如鬼市。紅燈時,潮男潮女從她車前奔躍而過,失命像倒數中的三十秒,耗盡便不虛此生。蘇惟絃看著車燈打在那些女孩粉色衣物上,每個人都把小畫家穿在身上,複雜的層次與詭譎的色調,臉上的笑容往往有些僵硬,看起來假假的。蘇惟絃切換燈頻,像探照自己生命的過去,過去她也這樣,沒有軀體。蘇惟絃車速壓慢,緩緩的划過這人世,像艘駛往邊境的渡船,搖晃在鬼域,觀看兩個世界。

蘇惟絃看見自己不在那裡了,魂兮歸來。活著感受腳下的泥土氣,中部紅土壤,南方的棕色土。十年前,小鬼與蘇惟絃重逢在慈澤宮,菩薩引渡見證下,阿桂的急救方三十張超渡咒,快遞送往麻豆蘇家。結束了,所以握緊雙手重新開始。現在阿桂開始像候鳥往返在台中與台南,週二開壇完的隔日,要蘇惟絃載她到朝馬搭統聯客運回麻豆,再要小鬼或小嬸來接她回蘇家,幹嘛?掃地煮飯和養雞養鴨,阿桂總說:

「好壞都是在做人,又不是鬼。」小嬸要她乾脆回來好了,算算都是一家人,阿桂推辭,蘇惟絃不會感到意外。我們家現在已經沒有男人了吧。農曆八月中秋,蘇家祭祖,小鬼與母親,阿桂和蘇惟絃,四個女人站在列祖列宗前,對準兩張神主牌,誰還管誰是誰家鬼呢?不交談的閉著雙眼,只有檀香繚繞在每個人的鼻頭。

小鬼癡癡望著神主牌上的兩個姓氏,想到母親與阿桂伯母也是兩個姓氏,紛亂的系譜她覺得乏味極了,有什麼好在意呢?

嬸嬸說:「阿嫂!下次帶我去妳們宮看看,十年前是菩薩救阮,現在咱才可以團圓。」

天下漸漸暗了下來,烏雲從溪埔地移了過來。

阿桂說:「秋天就是這樣,還在下西北雨,乎人分不清,是什麼時存了……」

是什麼時存啊……淡淡的香味從戶埕,從遠方飄來。伴隨著涼風與潮濕的空氣。阿桂與蘇惟絃走出蘇家大廳,燦爛笑容,掉頭望著廳內,不知道對誰說:「桂花已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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