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志氣像天一樣高
文/林聰吉
人的記憶可以有多長?人的志氣可以有多高?
我和李傑在籃球場傳球、跳投,相同的動作已重覆了整個下午,被汗水浸濕的上衣緊貼著後背,十五歲的我們有著用不完的活力,也許這就是揮霍它的方式。遠處榕樹下,紅茶伯正打著盹,身子就倚著垂掛在腳踏車架的紅茶桶。
日漸西沉,我和李傑都精疲力盡了,順勢抄起籃球,一如往常,慢悠悠地走向大榕樹。不待我們開口,紅茶伯揮了揮盤旋在茶桶上的蒼蠅,掀起桶蓋往裏面撈,隨後就遞了兩杯冰紅茶給我們。李傑仰起了頭,咕嚕咕嚕就把紅茶灌了下去,「我要去考軍校!」舉起已經空了的杯子,滿面燦笑的李傑突然對我說道。
李傑的父親是國共內戰後逃難到台灣的青年軍,也許是耳濡目染,從小李傑就常表露出有朝一日要反攻大陸、凱歌回鄉的壯志。那年夏天,李傑坐上南下的火車進了預校,三年後直升空軍官校,他說他想飛,他說青春正年少,所以志氣要和天一樣高。「你學文,我學武,將來我們要一起寫歷史!」李傑在給我的信這樣寫著。我想像自己多麼榮幸認識一位縱橫天際的飛官,他戴著墨鏡,穿上皮夾克,跳上正等著他的吉普車,威風凜凜直往停機坪升火待發的座機駛去。
我也曾想像李傑如神出鬼沒的孤鷹,在萬里高空把敵機迎頭痛擊,殺個對方片甲不留。或者李傑會成為悲劇英雄,在任務中壯烈犧牲,如一顆頃刻即逝,但卻璀璨耀人的彗星。當然,也許也許有那麼一天,國軍真光復了大陸,普天同慶,就如李傑父親有次曾激動地揮著雙手,眉飛色舞地對我們說,「那時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將會插滿神州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大四那年,李傑突然說,要來台北找我住幾天。我沒問什麼,只帶著他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閒逛。失魂落魄的他最後終於開了口,原來是飛行的甄試沒有通過,自此就斷了他的飛官之路。向來自信滿滿的李傑眼眸沒了光,整個人一下子就暗淡下來了。那天晚上我們買了幾瓶酒,李傑扭開瓶蓋就猛喝,仰頭舉杯的姿勢讓我記起榕樹下那位意氣風發的少年,而今他眉頭緊蹙,神情哀傷,跨不過眼前這個關口,才二十歲出頭的李傑竟這樣就老了。
小時候,我曾經和李傑在草地上追著滿天的蜻蜓跑,大雨突然傾盆而下,幾隻蜻蜓來不及飛走,就被豆大的雨點打落在地上的水灘。翅膀沾滿了雨水,蜻蜓想要立即飛起,掙扎許久,耗盡了氣力也動不了,慢慢也就死去了。但有隻蜻蜓顯然知道翅膀被打濕了不可能飛起,所以沒有妄動,保存了氣力,等待風起,吹乾了翅膀,乘著風勢飛離水灘,繼續遨遊於天地之間。
不知道李傑是否看到我曾經看到的?人生不是只有一種飛翔的方式,而所有讓人傷心的,都終究會過去。永遠不要忘記年少時的許諾:無論眼前是風是雨,志氣都要像天一樣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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