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南京東路遇見張愛玲
文/林聰吉
上海這個位處海陸交通樞紐的國際都市,是許多人進出中國大陸的門戶。來到上海,搭上四通八達的高鐵,就匆匆趕赴其他都市,直至在各地的旅程結束後,又從上海出了國門。我也不例外,幾次進出上海皆是走馬看花,只覺得它的生氣勃勃,還有至今仍遺留昔日十里洋場的氣派。
六月的江南行,特別留了最後兩天在上海,只是經歷十餘天的旅程,體力已有點不勝負荷了。拖著行李在南京東路的巷弄中尋尋覓覓,終於找到預訂的小旅店。旅店不大,櫃台後的兩個女人正用上海話嘩嘩然交談著。報了姓名,拿了鑰匙,進了電梯,才發現這應該是個有點歷史的老店;電梯發出軋軋聲響,幽幽地往上爬升,有點像電視劇裏張愛玲所住老公寓的那種升降梯。終於到了頂樓,走在廊道上,腳下是老舊的赭紅色地毯,白色牆壁映照著迷離神秘的昏黃燈光。想起張愛玲的一篇小說,男主角暱稱他生命中的兩個女人為紅玫瑰、白玫瑰。小說一開頭寫道: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推開房門,一張雙人床幾乎佔滿整個房間,坐在床沿,一伸手就可觸及的長形小桌貼著牆壁,電視機、茶杯、面紙、吹風機等旅店應該提供的用品全擺在這小桌上。隔著落地的鋁門窗,房間外有個小陽台,陽台對外是封閉的,只有上端一個可供通風的小窗。後來才發現這陽台原來就是衛浴間,大約兩坪的空間有洗手台、馬桶、蓮蓬頭。陽台和對面的住戶只隔著一條小巷,叨叨絮絮的對話不斷傳來,有時是高談闊論,有時似乎是壓低聲音,說人八卦的竊竊私語。記起張愛玲《傾城之戀》筆下的白流蘇,一位離婚後不得不委身娘家,卻飽受他人閒言譏諷的無助女子。
很多年前也曾經投宿過類似的小旅店,那是寒風凜冽的台東小鎮,裹著厚重的冬衣,踏上咿咿作響,危顫顫的木板樓梯。上了年紀的女服務生敲了房門送來熱水瓶,我有點不知所措地接了過來。那年只有二十餘歲,走了好長的路,因為心中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迷惑,只想找個無人的地方安頓自己,天真地以為有了這個小小的空間,所有的不如意、不順眼都可以一筆勾銷,然後一切就可以重新來過。
也曾經在異國一望無際的高速公路上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疲累至極後就下了交流道,投宿在一個不知名地方的廉價汽車旅館。那也是個無所懼或者說是無所謂的年紀,可以隨興,可以張狂,可以自以為一張開雙手就能擁抱全世界。
原本燠熱的上海午夜卻下起了驟雨,我披衣而起,竟再也無法入睡。清晨走在上海外灘,這是昔日的英國租界,至今仍還有許多英國人留下的老建築。有人讚嘆這些具歐式古典風格的古蹟,有人卻對這些鴉片戰爭後遺留下來的殖民印記嗤之以鼻。迎著清早的涼風走在南京東路,憶起台北也有相同的街名,兩岸同文同種,但對某些議題卻也有截然不同的看法。歷史總愛作弄人,讓人不知究竟身處何地,更也不知今夕何夕了。
街旁有人叫賣雪花膏,好個熟悉的名字,是張愛玲筆下那個時尚的保養品。同行的朋友買了一罐,我們打開蓋子,就在路旁抹了起來,然後相視哈哈大笑。一切都是那麼無原由的撒野,也許是懷想起張愛玲的上海,也許只是記起自己早已飛逝的快意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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