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告別式
文/林聰吉
淒清的冬雨零零落落,坐上朋友的車,南下一同趕赴另一友人父親的告別式。一向不太出席此類場合,總覺得萬物生滅,自有定數,生不足喜,而死亦不必悲。但是友人平日鮮少與人來往,朋友寥寥可數,為了使這場告別式不致過於冷清,於是有了此趟南下之旅。
車子在進入交流道前的路邊停了下來,跳上車的是多年不見的阿昌,行前就知道阿昌也會同行,其實心中有點忐忑。阿昌是政壇當權人物的核心幕僚,雖然極少在媒體露面,但熟知內情的朋友都知道:眼下許多政治交鋒,背後皆有他的操盤身影。名利常讓人迷失,一些以前認識的朋友一走進權力場就變得言語乏味,面目可憎,所以多年來我總有對政治人物敬而遠之的警醒。
頂個大光頭是我初見阿昌的第一印象,聽人說起,只要內心有什麼大起落,阿昌就會理個光頭以明志;所謂的大起落可能是對時事不滿、對某人憤慨、對自己許下某個大願,或者是剛失了戀。當時阿昌有個被廣為流傳的事蹟,他高二時與教官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阿昌被退學後,發憤讀書,最後竟考上知名學府。當然,可想而知,那些苦讀的日子,他必定也頂了個大光頭。
在我的認知裏,還有兩件事與阿昌密不可分。其一是煙不離手,每次見到阿昌,他總是在裊裊雲霧之中怡然自得。有一次阿昌不知何故決定戒煙,他把抽屜中堆滿的香煙全送了人,還畫了一個禁煙的海報。大紅圓圈之中有條右上至左下的紅線,理論上,紅線中應畫上香煙,但阿昌卻直接黏上一根真實的香煙取而代之。據他的說法,這是要磨鍊定力,真煙當前而不動心,這對老煙槍而言可是一道嚴酷的魔考。不過阿昌終究離不開他的老朋友,幾天後我經過他宿舍房間,赫然發現門口禁煙海報上那根黏上的真煙已不翼而飛,我心想這下不妙,阿昌的光頭此次可是白剃了。推門而入,只見他正悠悠哉吞雲吐霧,阿昌一言不發,笑吟吟拉開抽屜,我定睛往內一看,又是滿滿一條條堆得整齊的香煙。煎熬數日,阿昌此次應是大澈大悟了,澈悟與煙為友,才是天長地久。
另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阿昌的異性緣,雖然個子短小且其貌不揚,但阿昌身旁女友從不間斷,也許歸功於他的才氣縱橫或溫柔體貼,這我倒未曾深入考究了。阿昌的歷任女友我見過不少,但卻也未能歸納出他的固定品味,畢竟燕瘦環肥,雅者俗者皆有之,旁觀的吃瓜群眾往往還摸不著頭緒就已換了下一位。有一天收到了阿昌的喜帖,到了婚禮會場一看,新娘是位生面孔,不過心想浪子終於找到停泊的口岸,也倒是好事一樁。後來兩人一起出國留學,只是不久就勞燕分飛,畢竟靠港的只是臨時的口岸,歸返大海,無拘無束才是浪子的本來面目。
一腳跳上車的阿昌與我寒暄幾句後,就叨叨絮絮談起他兩歲的女兒,言語中洋溢著滿滿的疼惜與幸福。幾個小時的車程,不太談他闖盪的政治路,竟多是這位年逾花甲老友的親情告白,阿昌像個慈祥的阿公不斷地說著家常瑣事。後來我上了阿昌的臉書,得知他與現任妻子是在二零一九年九月九日結婚,想必其中有婚姻長長久久、白頭偕老的寓意。看來昔日浪子老來不僅成了慈祥阿公,還是位癡情男子。我沒有問阿昌是否還抽煙,但是狹窄的車子裏全沒聞到他身上以前慣有的煙味,停車休息也不見他吞雲吐霧,曾經天長地久的煙朋友,顯然也敵不過妻女的溫情召喚。
當天在告別式的會場,我與頭髮花白的慈祥阿昌並肩而坐,腦海卻不斷浮現那位頂個大光頭的憤怒青年,我手足無措,思緒慌亂得不知如何向過去告別。所幸眼前的告別式終於結束了,送葬的嗩吶聲在身後呀呀響起,我從座位起身,想到那些已離開與還未離開的,望了望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唉!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無常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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