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重逢
文/林聰吉
前幾年有一天,突然在辦公室接到一位高中同學的電話,原來是幾位彼此一直有聯絡的老同學想開高中同學會。這位負責聯絡的同學是討債公司的老闆,所以找人的功夫一流,寄來的最新通訊錄把同學們的聯絡方式、職業等列得清清楚楚,而全班四十五個人的資料也幾乎全到齊了。
大小規模不等的高中同學會陸續開了幾次,只是人數似乎愈來愈少,最後常來參與的人大概剩下原來發起的那幾位同學了。「為什麼會這樣呢?」要回答這個問題,或許應先問另一個問題:「為什麼要開同學會呢?」
開同學會的動機多來自於好奇,想知道幾十年前從不同的分叉路走了出去之後,別人究竟過著怎樣的人生。老同學的重逢滿足了好奇心,但彼此之間也因此冷暖自知,各有不同的感懷了。事業成就、家庭婚姻、身體健康狀況等都是相互比較的參考指標,依據這些世俗的標準,於是每個人在人生價值的天平上立即有了屬於自己的重量,這樣一來,同一個校門走出來的人就在社會職業貧富的金字塔有不同的定位。如果不談這些世俗的成就,對多數人而言,那就只能談同窗時的年少往事。往事雖然美好,但總有說盡了的時候,所以一個只談世俗價值、少年往事的同學會,最後人氣也不免愈來愈散了。
高一的教室在一棟舊大樓的三樓,往下一望是一座小花園,裏面有造景的水池和中式的古典涼亭,園中立一塊刻著「毋負今日」四個大字的石碑。那時總愛在這石碑前流連,覺得自己像一支箭,只要拉滿弓的手一放,我就可以飛得好高好遠。畢業那天我在石碑旁照了相,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門,當時心想:「從現在開始,我要從這裏出發去看全世界!」
後來我果然到了太平洋的彼岸,幾年後回到故鄉,又陸續走了很多地方,但就是不曾回到高中母校。聽說學校附近已成了繁華的鬧區,夜市、商家把校園團團圍住,過去只有幽靜紅磚小道的景觀早已不復見。幾次回到母校的機會我都卻步了,如果年輕時清純的愛人已成了脂粉厚重的庸俗風塵女,「那還是不要再相見了吧!」我想。
或許我更不願面對的是那個立在「毋負今日」石碑旁的熱情少年,離開校門後走了那麼久那麼長的路,對於世俗價值、人際往來卻也愈來愈淡漠。同學會聽著老朋友高談闊論他們的過去與現在,想想自己的過去與現在,我腦中清明了,人卻也靜默了。幾十年前分手後我們就各自過著自己的人生,這路我們都實實在在走過來,你的甘苦滋味我不會懂,正如你也不懂我的。短暫的聚會其實有點像在吸安嗑藥,屬於過去的影像五彩繽紛不斷浮現,屬於現在的卻有點虛幻不實,而走出同學會,心中也老覺得悵惘。
後來又有了大學同學會,收到消息我有點遲疑了,這吸安嗑藥的事難道又要重來一次?服完兵役那年在街頭巧遇一位大學同學,他意氣風發地告訴我,「剛拿到碩士學位,明天要出國渡假,犒賞自己這兩年的苦讀。」沒想到幾天後就傳來他在異國意外喪生的死訊。如果他馬上投了胎,現在大概也與當年同齡了。若是我與他再相逢,而且知道那就是他,我會向他說些什麼呢?是拍拍這位青年的肩膀,然後感嘆對方青春正盛,而自己年華已老;還是雙手一攤,苦笑地說,「人生多苦難,何必又重來這一遭呢?」
無論那已逝去的有多美好,我們就不要再重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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