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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國楨以0.05的視力享受人生

文/陳芸英
圖/謝國楨提供

這一天,伊甸基金會視障服務處喜樂傳播中心專員謝國楨在「愛明發展中心」,以「我如何享受0.05的視力」為題,暢談他的樂活人生。

然而,從台下走到台上這短短的幾步路,國楨卻走了十幾年,因為他抗拒自己是個視障者。

六十年次的國楨已過半百,求學過程座位一路從國小最後一排往前移至國高中第一排,醫師說是假性近視,家住苗栗的他還到台北配眼鏡,但醫師永遠測不出度數,直到兵役體檢,他在軍醫院被不下十個醫師不斷點眼藥水、散瞳劑、翻眼睛……折騰好一陣子,醫師下了一個結論,「這是遺傳性眼疾」。可是祖宗三代都沒有視力問題。

謝國楨受訪,暢談從拒絕到接受自己是視障者的心路歷程。

他重考上了淡江大學,但從不知道有視障資源中心。大三那年,因緣際會下,他到奧美集團當工讀生,這份意外轉變他的人生,他毅然決然休學,開始職場生涯,跟著一位他口中的「教練」學習行銷策略、態度與創意。

奧美不愧為奧美,沒有階級之分,公司不在乎他的學歷,不怕他犯錯,大方給予一個年輕人勇敢嘗試的機會。不到一年半就主導一個企劃案,「教練」與他並肩作戰,隨時修正觀念、流程、技術……三年就升為中階主管,五年再升遷為獨當一面的較高階主管,「這份工作給我很多養分,是我人生收穫最豐富的一段時光。」

國楨在工作上盡情揮灑,在視力上卻極力隱藏。例如上台做簡報,他便利用放大鏡把所有內容背起來,練就他後來只要看圖表、照片或特殊標誌,就能侃侃而談,為了害怕別人知道自己視力不佳,他做盡了各種預防措施。

但人際關係藏不住。國楨在光線穩定的狀態下,看得到模糊的粗大影像,眼睛外觀像一般人。但仔細看,他的眼睛會飄,與人面對面,感覺他看後面,同事對他的印象是冷漠、高傲,因為與同事擦肩而過不打招呼,「我很容易被誤會。」

他在奧美待了七年後,與教練一起離開,轉戰保險公司,直到這位教練也離開職場。這十四年,國楨都在一般企業上班。

他自恃有十幾年的工作經驗,自信滿滿,「我不可能找不到工作。」

然而,對外求職遇到同一個困擾——對方都要求使用該公司提供的履歷表填寫資料,國楨拿出放大鏡慢慢寫,包括超過百題的性向測驗;別人幾十分鐘寫完,他寫一個多小時,原本自詡面試中可以凸顯自己的能力,但最後都無疾而終。求職受挫,只好甘心當家庭煮夫,為太太做三餐並整理家務。

國楨參觀台南的軍艦博物館德陽艦,並踏上甲板,請太太為他拍照留念。

積蓄快用盡,太太為了減輕經濟壓力,提出分居,要他帶著兩隻毛孩子回苗栗老家,她則搬到廉價出租套房。

人在困乏軟弱時,思維會改變。為了挽救婚姻也為了挽救自己,他終於踏進了社福單位——愛盲基金會。

「我視力不好,請問有甚麼就業管道?」

「你有手冊嗎?」

他再問伊甸,伊甸的回應跟愛盲一樣,但多加了一句,「明年我們有職業訓練,歡迎你申請到視障手冊後參加喔!」

國楨終於鼓足勇氣到醫院做視障鑑定,護士看了他一眼後說,「你可能要等很久喔,因為很多人是來騙的。」這番話讓他心生不快,但他只想得到結果。

醫師用專業儀器看了之後,馬上為他開證明,「這叫『先天性視網膜失癢症』,這是不可逆的,不要亂花錢買其他食品。」

那是2015年,國楨在出社會近18年才拿到視障手冊,視力值0.05。

不幸的是他上伊甸職訓課的第一天,母親因肺腺癌住院,半年內過世;幸運的是,他的表現極為優異,職訓班結束前有個成果展,十名學員分兩組各自做簡報,國楨希望用一支影片呈現同組五人的實力,他請大家交出「老師最讓你感動的一句話」,由同組剪輯能力很強的學員負責,另一人打字很快,他們拍下影片,旁邊以文字秀出一分鐘打九十幾字的畫面……背景音樂則是電影《動物方程式》的主題曲Try Everything,最後一句話是,「希望大家看到我們的能力,而不是視力。」

國楨的能力果然被看見,伊甸直接留用,打破該職缺聘用明眼人的慣例。

職訓班結束後,夫妻再度重聚。國楨格外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時光,常相偕去鄰近的日、韓兩國自助旅行。

夫妻倆喜歡到國外自由行,圖為韓國釜山滑雪一景。

國楨在「我如何享受0.05的視力」的演講中暢談自由行,「你視力不好怎麼自由行?」這是最常被問到的問題。

國楨回:「太太當我的眼睛,我當她的行程表。」行程由他規劃,內容不脫太太的期待,例如太太想搭紅眼班機,但抵達日本已是深夜,而太太習慣淋浴後出門,他就找機場有淋浴間的休息室。旅途中,兩人常出現的對話是,國楨說:「現在要搭X線,」請太太找;太太則隨時問:「待會兒要幹嘛?」國楨都安排觀光客較少去的地方,充分融入當地生活。

「不過自由行最大的挑戰是應變。」他舉例,有一次去合掌村,但到了關西機場才知道因大雪交通中斷,太太頓時不知所措,國楨很鎮定,「我們先找一間店,把行李放下,喝杯咖啡再說。」他覺得當下最適合做的就是停下來思考。

謝國楨夫婦在東京某壽司店過除夕,兩人舉燒酒慶新年。

「去名古屋如何?」他一邊喝咖啡一邊上網找資料,太太同意,他馬上透過訂房網訂到飯店;令人驚喜的是後來他找到一條開放的公車,兩人還是如願上了合掌村,完成賞雪行程。

「自由行的好處就是隨興。」他舉例,有一次到京都,發現當地有一齣超人氣、全程不須語言的絕美啞劇《齒輪GEAR》,兩人臨時決定購票體驗。這是由世界級的表演者以雜技表演、街頭舞蹈、默劇、魔術等方式,配合高科技與充滿魄力的舞台效果,「現場感受得到狂風、悲傷、喜悅、震動……中間若有特殊的場景,太太會敘述給我聽。」這齣震撼人心的舞台劇為他帶來全新的感受和驚喜,值回票價。

當然,開心最重要。有一次他們用飯店的宅急便請服務生把行李從A飯店送到B飯店,但不慎掉了一顆行李輪子,太太得知宛如晴天霹靂,他馬上說:「沒關係,我來推,以後行李歸我負責。」這句話轉移太太的不快。國楨說,旅行中所有不愉快的事,他都竭盡所能排除。

圖為韓國鬼怪戲劇的場景之一,夫妻倆即興演出,製造浪漫情境。

疫情前,夫妻倆一年出國四至五次,一趟八至九天,不是有錢,而是想辦法省錢,累積近二十次自由行經驗。國楨認為,視障者也可以找個「好旅伴」自由行,一起到新的地方,享受不同的空氣、聲音、人文氣息、景點……他旅遊都拿單眼相機,其實沒有一台相機是為視障者設計的,只有去適應相機,「不要自我設限,視障者也可以分擔工作,像我負責主要的行程規劃。」他發現,在陌生環境放緩步伐、摸索前進,這跟視力不好的情況非常相似。

國楨為自己創造低視力的生活。夫妻常外出旅行,家裡有兩隻可愛的狗女兒,「簡單不無聊。」

漂亮的妻子和兩隻可愛的小狗,讓國楨的生活簡單不無聊。

這一切的轉折都在國楨拿到手冊之後,「我釋懷了,接受自己是個視障者。」這個改變帶來巨大的力量,好運隨之而來,包括太太的工作能力受肯定跳槽高昇,經濟條件改善;更可喜的是,透過朋友的介紹,找到一間在捷運站旁約四十坪、月租只需一萬、可養寵物的房子,房東重新裝潢整理,還換了變頻冷氣,宛如送他們一個新家……國楨雖然不是基督徒,但他認為這是上帝的恩典。

司馬庫斯被稱為「上帝的部落」,國楨夫婦挑戰來回20公里健走,在3.5公里處,自拍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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